前文 未亡人1
*换了一下视角。
*最后突然甜了起来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我把手里鲜血淋漓的半个胳膊残肢藏在身后,低着头作拙劣而毫无作用的掩饰。我想转身逃走,恨不得立刻消失于这个世界上。因为我完全能想象出他现在会用什么样的眼神,怎么来看我。”
2.
关宏峰从支队出来的时候开的是高亚楠停在院儿里的那辆丰田皇冠。他是独自前往婚礼现场。钥匙是他从关宏宇那儿要来的。支队上连产假带婚假给高法医一起放了好几个月,他这个做大伯哥的见缝插针,毫不羞愧地占起了弟媳便宜。
关宏宇嘴里嫌弃,却还是给了车钥匙。他那两天忙着装修新房,还要去医院照顾亚楠,手头事儿太多,没心思管他的亲哥。但他收拾自己行李的时候没忘直起身问一句。
“哥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
关宏峰也没搭理他。在关宏宇得到正名的机会,恢复清白之后,他又迅速将这个表弟踹出他一室一厅三十多平的地盘里,自己重新恢复到独来独往独行客的状态。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赘余地向谁倾诉自己的内心。这是关宏峰一贯的行为准则。
现在他忙完手头最后一点儿工作,收好了办公桌上的案卷,下了楼。他一按车钥匙钮,接着钻进了车里驾驶席上。
丰田有点挤,关宏峰一米八的个头坐在驾驶位,驼着背略显委屈。他心里没介意,嘴上也不抱怨。这也是他一贯的优点。
而曾经加宽加大的那个专属于他的副驾驶位,关宏峰再也没坐过。即使是以顾问姿态再搭那辆牧马人的便车,他也只是坐在后排,更合理的同事的位置上。那里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周巡额前凌乱的碎发,或者看到周巡那一撮随着嘴唇张合而颤抖的小胡子。却唯独看不到那一双眼。
伤心倒谈不上。他偏头看窗外曾经熟悉而忙碌的城市。转瞬即逝的行道树,在后车窗上划过道道吊诡的残影,像各种张牙舞爪的危险与死亡。
他关宏峰已做了这个决定,便不想再暴露自己于他人面前,谁都不行。
知他真处境的韩彬不行,性命相牵连的关宏宇不行。
就算是周巡,也不行。
直到现在。
变故骤然降临的时候,他挣扎着钻出车来,置身于离地面十几米高的环线快速高架桥上,看前路上相撞的车冒出阵阵浓烟,摇晃的人头中爆发惨叫和嚎哭。他看到人群像被冲进恶狼的羊群一样混乱逃窜。有些甚至慌不择路的从高处径直跳下,摔在结实的柏油路面上。
他在原地站定,两个呼吸之后,平息了自己的惊慌、迷茫、犹豫和悔意。
桥上风大,灌过来刺鼻的汽油味和焚烧的硫磺味。风吹得关宏峰的脑子很清楚。他知道现在前后皆是无路可走。他知道他被困在了高架桥上。他兜里揣着手机钱包和一串钥匙。他记得车里有高亚楠的备用医疗箱。
关宏峰背上箱子,弃了车,沿着一侧栏杆跑出十几米。桥下,马路中分道线的冬青树绿化带,是他唯一生还的可能。
坠落的感觉很糟。跟黑暗一样让人有种失去所有控制的无力感。他用围巾绕着自己多裹了一圈,围住脖子和嘴,背着身摔进了树丛里,来保证自己不被树杈戳中眼睛和其他要害。但他抱着医药箱,没腾出手去护着脑袋。后脑勺让主枝干怼个正着。他翻身从冬青丛里滚到地上,感觉头昏脑涨,眼前发黑。
求生欲催促他起身。他往高架桥下的隐蔽处挪过去。忍着可能是轻微脑震荡带来的恶心感,他从衣兜里摸出手机,往亮起的屏幕上看了一眼,还有信号。他点开了通讯录。
关宏峰疏忽了。
等到一股脓血腐臭的气味缭绕到鼻子下面,他才反应过来。转身都已经来不及。他被冲着自己喉咙的那一扑掀倒在地,只勉强反手卡住那张血肉模糊的脸。深红色的浓浆顺着手往他身上淌。挨得他极近的面目全非的一张脸上,能识别的只剩下鼓瞪出眼眶的一对眼珠,混白色,像是劣质工艺的玻璃弹球,已经被抹去了所有人性和意识情感的眼瞳。
刚才攥在手里的手机被他一把塞进了对方的嘴里。华为也经不住那种恐怖的咬合力,在裂开的嘴中发出折断的脆响。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摸索,触到了刚才被打翻的医疗箱,碰到金属质感的冰凉的短柄,立刻握住了,冲着对方的喉咙就扎了进去。
手术刀轻易的穿进原本是大动脉的位置。那里源源不断喷涌出鲜红色的血液。关宏峰被那只丧尸压在身下,挣脱不开,淋了一头一身。他听见丧尸嘶哑地吼,无措地晃动挣扎,一时间竟分辨不出面前的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还是一个已经死掉的非人怪物。
他们纠缠翻滚,然后一起滚进了桥下落满垃圾和灰尘的肮脏排水沟里。
在沉进厚积的落叶里之后,关宏峰还是脱了力,松了手。
他在合眼的那一刻心里想,也许我就到这儿了。
有一些凝结在心头的悔。
关宏峰再睁开眼的时候,四下已经是一片寂静。
他手脚并用的从沟里爬上来,一身腐臭和血腥,像丧尸一样狼狈。已经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,此刻夕阳西沉,洒下的是最后的金黄光彩。光照着寂静的城市,硝烟弥漫毁坏的车辆堆积如山的街道,仿佛是赐予末日前的世界最后一点温暖。他摇摇晃晃的翻过快速路隔离带,进了一处公园。
天快黑了,关宏峰无处可去。
他脑子里昏昏沉沉。此时因为紧张搏斗而产生的肾上腺素和保护性休克都已过去,思维不受控制,跳脱地活跃着。他在想其他人是不是脱离了危险。支队的大部分人都在婚宴现场,那儿离这市区有些距离。大家都是开着车的。高亚楠和小饕餮,关宏宇应该会护好她们。那小子遇上这种情况,应对的肯定比他哥要好。以他的身手,还有周巡。
周巡。
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在了关宏峰脑子里,别的事情就都插不进挤不上了。他满脑子都是那晃来晃去的卷刘海,随着嘴唇张合而颤抖的小胡子,还有那双眼睛,无论是笑时还是生气骂街时,总是含着他受不住的认真。像是质问又像是追赶,目光粘着他的背,叫关宏峰时时刻刻感觉着,却不敢看,不敢接。
他顾虑太多。
从当初关宏峰答应跟周巡在一起,处着试试,一直到他冷漠的向对方提出分手,无情且决绝,五年时光。他像陷身一场美梦,在虚幻的幸福里醉着,好像一直醉在名曰周巡的酒里,醉在那场当初借着酒劲答应的表白里。直到血光把他惊醒。
先是伍玲玲,又是吴征,死亡总有一天又会落到周巡头上。
他们都不怕死,但关宏峰永远也不想看到,有人再倒在他的面前。
于是他选择背过身,黑夜前行,一人上路。
可是现在,关宏峰是多么希望会在这种地方再见到周巡,又是多么不希望面前出现他的身影。
公园里灯光稀微,还有三三两两游荡的丧尸。随着天空一点点暗下来,世界变得更加恐怖可憎。
呼吸越来越沉重,脚步也越来越蹒跚。关宏峰最后在一条长椅背后俯下身来,他是被缚双手于身后浸没入深海的罪人,再无法求到氧气与光亮。
接近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感觉有谁从背后揽住了他的双肩。身体被拖拽,掌心接触的是碎草划过的刺挠感。他感到光,好像抛给垂死之人救命的绳索。有人拍着他的脸,急促地轻声喊着什么。
关宏峰重重地长喘。在清醒过来的下一秒,他认出眼前晃动的是战术手电的强光,听到来人喊着他的名字。“关宏峰,关宏峰!老关!”
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。
“你。你来干什么?”灯光刺眼,关宏峰看不清周巡的脸。他伸出手,想抓住不知是不是真实的那道身影。
周巡主动把手伸到了关宏峰掌心里。
“我艹,你他妈差点没命。”对方骂骂咧咧的,他听在耳朵里,却忍不住想笑。
“我冲回支队,找了你一圈,又沿着环线一路找过来。要不是看到高亚楠的车……”周巡说得轻描淡写。关宏峰看到他身上的衬衫尽是血污,被扯的破破烂烂,知道他经历的这一路恐怕是九死一生。
“你还能走吧,攀着我。咱们换个地方。”周巡解下警用腰带上的斜挎带,往他身上绕了一圈系好,然后给关宏峰慢慢扶起来。
“把灯关上吧,不要把丧尸引来了。”
“没事儿。这些东西,最灵敏的就是嗅觉,听觉一般,光感很差。”周巡的发蹭着他的脸。自打上次分手之后,他们再没有这么亲密过。只隔着一层衣服,相互依偎和倚靠。
“你身上还带什么了?你手机呢?”
“坏了。”
他听着周巡轻轻叹了口气,“你说说你。”
是啊,怪我。我当时没注意那个丧尸,只看着手机上,找你的名字。
我以为我这就到这儿了,我以为。
所以满心想着,能在最后,再听听你的声音。